“无所事事”下的豪迈与诗意
——读莫言的《生死疲劳》
曹文轩在他的作品前言中说：“中国文坛少有无所事事的作家，也少有无所事事的作品。我们太紧张了。我们总是被沉重的念头压着。我们不恰当地看待了文学的社会功能，将文学与社会紧紧捆绑在一起，对当前的社会问题表现出了过分的热情。”莫言的《生死疲劳》通过辽阔而娴熟的多处场景描写，在管弦繁奏中，给阅读者强烈的视觉冲击。通篇看似唠嗑一样的讲述，写出了“人类存在的基本状态”（米兰.昆德拉语），展示的是“无所事事”下的诗意与豪迈，恰似山东的高粱烧，余味不绝。
全书由两个讲述人轮流述说，一个是故事主人公之一西门闹转世的大头儿，另一个是故事主人公之一蓝解放。山东省高密县东北乡西门屯大队的西门闹是个年仅三十岁，便娶了三房妻妾，积聚了巨额财富的大地主，在一九五零年土改前被农村基层组织枪杀于桥头。满腔怨愤的西门闹魂魄在阎罗殿倔强喊冤，结果落得在尘世轮回五次皆为畜类。当西门闹通过五道轮回把仇恨发泄干净时，才获得了重新做人的机会，才在第六次轮回时，成为一个近亲结婚的产物——患先天血友病的畸形大头儿蓝千岁。
在转世为大头儿之前，他经历了五次畜道流转，西门驴、西门牛、猪十六、狗小四、猴，虽则冠以畜道轮回之事，其实作者注入的全是人的真情和思想。在第一部“驴折腾”中，作者刻画了一个勇猛、机智的西门驴，它大闹西门大院时，扽倒黄瞳，大闹厅堂，飞越门框撇掉骑跨于脊背的洪泰岳；它冲出栅栏与心上驴花花结为秦晋之好；它发驴威，踢死两匹恶狼，协助主人救人于危难，活出了名驴的风采。在一次驮县长视察工作时前蹄陷入石缝折断，不久被饥民殘杀分食。第二部“牛犟劲”演绎了一个智慧而大义的西门牛，它帮助主人、单干户蓝脸耕种那一亩六分田，它的步伐比人都精准，地犁得又快又好，即使在犁那窄长的一亩六分田的地边、地头时它的脚也没有走偏一步踏到旁边合作社的田里。后来，它被少主人、也就是本小说讲述者之一蓝解放强拉入合作社后，因不满西门金龙的暴力，不理会他的使唤，被活活烧死。降生在西门屯杏园猪场的猪十六，不仅霸占母猪奶让自己长得出奇地壮硕，而且矫健出众，爬树斗狠无猪能及。更奇的是它居然用计诱在它前世为驴时劁过它、取走它一卵的畜医许宝进猪圈，将他活活咬死。它挣脱藩篱逃到吴家沙嘴的河心洲，当上了野猪王，在猎人围捕野猪过程中它侥幸逃脱，咬伤洪泰岳后，因救与西门家有关的几个落水小孩沉入水底光荣牺牲。狗小四出生在蓝脸家房檐下的狗窝里，后成了蓝脸孙子蓝开放的跟班和狗保姆，它有超常的嗅觉，腾跳撕咬都无狗能敌，赢得了狗协会总会长名头。每到月圆之夜，全县城的狗就在天花广场聚会，跟很多名人会所一般进行活动。在大限将至时，它与老主人蓝脸一起步入墓圹赴死。猴是蓝开放钟爱的女人庞凤凰从外地带来的，它与这个曾一度迷失的女孩在街上卖艺，最后被蓝开放枪杀，投胎为凤凰新生儿——蓝千岁。
通读整部小说，就像听作者无所事事时吟唱一首歌：
不白活一回
风飞彩云追
不白活一回
雁叫鸟相随
不白活一回
金翅那个鲤鱼敢玩水
不白活一回
大鹏腾空往高飞
活就活它个船撵浪呀
活就活它个龙摆尾
活就活它个云生霞呀
活就活它个地增辉
不白活一回
活它个拼命三郎才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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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无论人、畜，都存在一个生存的价值问题，思考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但这个问题的解答决定了生命的走向，作者笔下的几个畜类都活出了自己的颜色，没有虚度自己短暂的一生，这是让人感念至深的地方。
即使是畜类，作者也营造了一个浪漫的环境展开它们的活动。小说多处活动场景置于月光之下，暗合了中国文人的恋月情结。西门驴离家出走，月光下与心上驴花花相并而行，缱绻交合，智除恶狼，文字中洋溢着如醉如痴、如梦如幻的魔幻味道。西门牛就更奇了，一天晚上，蓝解放在月亮地里，尾随给牛加草料的爹蓝脸，结果发现，牛不仅可和爹对话，还随爹去了大队的打谷场，和许多死孩子的精灵玩游戏。想起来觉得太虚幻，但文字读起来又逼真翔实，让人在实与虚之间产生“魔怔”之感。猪十六携猪小花逃离杏园猪场，全景全方位对它们泅渡的运粮大河及周边环境在月光下的动态展开了恣肆的描写，写得宏大开阔又梦幻迷离。狗小四就更不必说了，每月它主持的月圆大会，直接与群狗浪漫上了，最后狗小四感觉大限要来时，竟和老主人蓝脸趁着月色走向生命的另一个出口。“——后半夜，你爹带着我走出了西门家大院。你爹现在是确凿地知道了我的前生今世。他与我站在大院门口，无限眷恋地、又似乎是毫不眷恋地看着院中的一切。我们向那块土地走去，月亮已经低低地悬在那里等待着我们。”“我走到自己的墓圹前，跳下去，沉下去，一直沉到那座灯光辉煌的蓝色宫殿中。”
细细品味，小说原有一种厚重的情怀，在豪迈与诗意的描写中徐徐展开，吸引着我，一同去感受这种奇妙的幻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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