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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昆曲，无论是科班还是兴趣使然，
《牡丹亭》都是绕不过的一出戏，
这其中，又数《惊梦》一折最难，
也最是美得让人难以忘怀。
前两日在海上梨园举行的全国首届昆曲曲友大会上，昆曲表演艺术家张静娴带着全场的曲友学唱《惊梦》，勾起另一位昆曲表演艺术家岳美缇许多回忆，面对众多“昆虫”，她讲述起自己三度与柳梦梅的情缘，以及与昆曲相守一生的故事。
岳美缇讲述自己三度与柳梦梅的情缘
柳梦梅让她转行当
年秋，岳美缇17岁，还在上海戏校读书。那时俞振飞、言慧珠要随中国京剧团出访欧洲演出，带着岳美缇在内的八个女学生在北京集训。当时文化部组织了一台昆曲晚会。男同学都在上海，俞振飞就让学花旦的岳美缇反串，演《惊梦》里的小生柳梦梅。
岳美缇没穿过厚底靴，终归是男人的尺码，岳美缇穿了很容易崴脚。俞振飞当即脱下了自己的羊毛袜，让她穿上撑着鞋子，还叮嘱她：“放大胆子！”三天之内，岳美缇跟着俞振飞学会了柳梦梅这个人物最基础的手眼身法步。
岳美缇一直铭记着俞振飞的话
《惊梦》演的就是“扑朔迷离、似梦似幻”
《惊梦》演什么？俞振飞说演的就是“扑朔迷离、似梦似幻”。
似梦似幻，岳美缇有些感觉，但扑朔迷离怎么演？“后来我知道，这就是意境，惊梦是个粉红色的梦。”
讲起来容易，记住也很容易，但是做到却很难，这八个字，岳美缇记了一辈子。
演出以后，俞振飞表扬她唱得好，鼓励她改学小生，从那时起，岳美缇就踌躇满志，将来要做一个优秀的小生演员……
柳梦梅使她曾灰心
上世纪70年代末，昆曲正经历一段萧条期，演员们除了样板戏，没有多少演出传统戏和新编戏的机会。岳美缇觉得，上海没有一部《牡丹亭》，说不过去，她说服了团里的领导，排出了改编版的《牡丹亭》。
岳美缇出演改编版《牡丹亭》
“
那时候有些唱词还不能公然示众，你像柳梦梅这样一个正人君子，怎么能晚上就和杜丽娘密会了呢？很不正派，我们就做了改动，唱词没那么露骨，景也雅致，五个屏风，后花园是影影绰绰的，用的是舞蹈里的灯光。
”
《惊梦》一折里，花神们出来，惊艳四座，岳美缇非常满足。
年，上海昆剧团这部《牡丹亭》到苏州去参加两省一市昆曲会演，恰好碰到江苏也带来了一部《牡丹亭》。
演出时，台下的观众看到上昆的版本，大幕一拉开就开始热烈地鼓掌，岳美缇心里很开心。但演出后的座谈会上，专家都觉得这一版有些华丽过头了，反而对江苏的版本评价极高，认为他们朴实无华，彰显了最正宗的汤显祖的精神。
年上海昆剧团《牡丹亭》剧照
其实，创排的时候，就有人跟岳美缇说，汤翁的作品不能改，小心半夜里有鬼来捉你的脚。岳美缇嗤之以鼻，吓唬谁啊？那时候，演员们最紧张的就是每次大幕拉开，台下有几个观众，最怕下雨，观众都走掉了。岳美缇很担心，担心昆曲的命运，担心昆曲离观众越来越远。
会演结束，江苏版的《牡丹亭》拿到了继承奖，后来又拍了电影，上昆只拿到改革奖。岳美缇很灰心，一下子失去了自信。俞振飞鼓励她，平心而论，你们的戏是完整的，前半段传统为主，后半段新编为主，但你们的戏连十锤十炼都没有经历，所以看上去没有那么完美。
后来这个版本改了三次，去了北京、香港演出，还去到了莎士比亚的故乡。
岳美缇回忆：“英国人看到中国最古老的剧种，给了我们很多掌声。我们对昆曲应该走什么样的路一直在探索，摔跤的时候内心是没有信心的。”
柳梦梅带她向前走
千禧年来临，上昆又重新启动了《牡丹亭》的复排，要排三本，分上中下。岳美缇很高兴，《牡丹亭》已久未演过。当年三本分别由三组演员扮演杜丽娘、柳梦梅。岳美缇演的是中本，和时年30岁的京剧演员李雪梅搭档。
岳美缇与李雪梅搭档出演《牡丹亭》中本
年已60岁的岳美缇面对30岁的杜丽娘，她不敢演：现在再演，太晚了。最后，岳美缇还是演了，一直到彩排，她才第一次看见舞台。
年已60岁的岳美缇最终还是决定与30岁的李雪梅搭档出演
舞台成了一座“牡丹亭”，一分为二，左右各一半，前面是花道，还有一个四尺见方的转台，天幕是一朵硕大的牡丹花，会变颜色，仿佛会呼吸。
拾画，是真的坐升降机去拾画，虽然有些小儿科，岳美缇却觉得，这样的花园，给予了观众很大的想象。她都有点舍不得下台。
岳美缇爱上了这一版《牡丹亭》华美的舞台
“
没想到我这一辈子能踩上这样大制作的舞台，光拆台装台就要五天，我在这样一个美的环境里很享受。
”
可是公演后，这个版本依然出现了一些批评的声音，有人说，昆曲怎么如此庸俗，花神都是露肩装，好像夜总会。
这些犀利的言辞好像一阵狂风，把大家的心都吹凉了。
该版《牡丹亭》在观众中引发了一些争议
但昆曲仍在继续前行
可是越是有争议，观众却越多，岳美缇的心里也在打架，昆曲需不需要这样的舞台？
但毕竟，昆曲在往前走。
在岳美缇学戏的年代，几乎没有昆曲女小生，转了行当，让她的从艺之路走得非常坎坷，到处碰壁。
年，岳美缇又站上了舞台演大师典藏版《牡丹亭》，那次是和张静娴搭档演《惊梦》。
年，岳美缇和张静娴在大师典藏版《牡丹亭》搭档演出
岳美缇的膝盖不好，穿厚底靴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但她依然上台了，因为《惊梦》是她的初心，也承载了她一生的回忆。
记者手记
在舞台上开枝散叶
岳美缇老师说得动情，我听得也要流泪了。为她对柳梦梅的那份执念，对《牡丹亭》的那份痴情，对昆曲艺术的那份挚爱。
查阅资料的过程中，我寻到一篇珍贵的旧文。年元旦，观看学生演出《惊梦》后，岳美缇在新民晚报发表了文章《惊梦醒来三十春》。
岳美缇在新民晚报发表的《惊梦醒来三十春》
蓦地，又是三十二春过去了。一批又一批昆虫前赴后继地从“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学唱昆曲，走进剧场捧角儿；一拨又一拨的戏校学生从“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开蒙，传承老一辈昆曲人的精髓，在舞台上开枝散叶。
一部《牡丹亭》，经历了如此多的曲折。岳美缇这代艺术家，舞台上看上去那么优雅，走过的道路却并不平坦。他们一直在不断调整传承昆曲的方向，把昆曲的命运都跟自己绑在了一起。
诚然，演折子戏最踏实，因为是老师教的，但不能永远演折子戏，在舞台上一定要演大戏。昆曲传统的优美若不能与时代同步，就进博物馆了，没有创新发展，艺术哪里有生命力可言？
岳美缇
新演艺工作室
作者：赵玥
编辑：吴旭颖
图片：受访者供图
新民晚报文化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