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人在诗国星空西渡无处不在,迎面掷向我

诗人简介

◇西渡,诗人、诗歌批评家。年生于浙江省浦江县。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并开始写诗。年代以后兼事诗歌批评。著有诗集《雪景中的柏拉图》()《草之家》()《连心锁》()《鸟语林》(),诗论集《守望与倾听》()《灵魂的未来》(),诗歌批评专著《壮烈风景——骆一禾论、骆一禾海子比较论》()。部分作品译成法文,结集为《风和芦苇之歌》(法国éditionsFédérop,)。曾获刘丽安诗歌奖、《十月》文学奖、《江汉大学学报》“中国现当代诗学研究”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优秀论文奖、“汉语国际文学大奖”(澳大利亚)、东荡子诗歌奖、扬子江诗学奖等。

西渡诗歌

此刻,大海有光(组诗)

无处不在的大海

睡在半空的大海,站上树叶

跳舞的大海,向人群扔出

一阵阵木瓜雨的大海,椰树下

捂脸睡觉的大海,用吸管

从椰子里汲取歌声的大海

乌托邦的大海拍遍大理石栏杆

斧头帮的大海刚刚砍倒一阵

叛乱的风。哭泣的大海,撕碎

丝绸睡衣的大海,台风中亮出底牌

苦行僧的大海一辈子默默无语

没收了我的爱情和胰腺的大海

装上画框的大海,伸出闪亮的

银十字架,变成三千云朵的大海

狮子的大海缩小了痉挛的胃

卷入旗帜的大海拨转时代的风向

咬牙的大海,摔门而去的大海

绝壁上玩转体操的大海,大喊三声

永不回头的大海。梦中追上我的

大海,冲上大陆扬言报复的大海

无处不在,迎面掷向我鼻子的大海

/8/16

七个郑和

我的心渐渐有了大海的形状。

从空中随便抓一缕风,就能闻出

满剌加,苏门答剌,榜葛剌,木骨都束

的味道。追随我的、诞生自大陆的鸥鸟

渐渐忘了它们的出身;有时候,它们

飞鸣着越过我,仿佛一队队大陆的亡魂。

大海啊,我的老对手,我的老伙计,它知道

我的身体在渐渐老去,它夺走我的青春

却以一颗日益磅礴的心作为报偿——

我航过的每一寸海的土地,都是道路

盐的道路,茶的道路,瓷器和丝绸的道路

万里江山养我浩然之气,大海养我

自由和天空;陆地消失的时候,身体

依然是陆地的碎片,船帆依然是

风的姿态,云的姿态。我的心却渐渐忘记了

它所来的方向。我的眼目更加锐利:

我看见乌云背后,闪电的巨大意志燃烧

我航行在滚滚的波涛上,也航行在火上

作为火,我站起来,代替一个大陆回答

大海的提问:农人啊,你们收获稻麦和家园

我的航行收获风,波浪,星空,盐和海啸;

在我之后,麒麟,天马,紫象,佛牙,马哈兽

在波浪之上,找到了它们通往亚洲的道路。

我立定在甲板上,水手们就安然入睡

我闭上眼睛,六个郑和就从我眼前经过

六种姿态,六种步伐,六个声音对我说话

还有一个内陆的孩子,在战场上失声痛哭

今夜,那六个郑和拥抱了第七个

大陆因海而生长,我因空虚而学会飞翔

今夜,六个郑和一齐从天上转身

走进这第七个。在北极星指引下,这第七个

作为大海的觇标矗立。鸥鸟越过头顶

船队远逝,大海中央,第七个郑和停止了望乡

/7/18

此刻,大海有光

一面巨大的镜子从海底升起

接纳了这尘世的、疲乏的灰烬

愤怒的火焰在海水中平息自己

浩渺蓝缎展开柔软的身体

此刻,大海有光,在洪波中停驻

倾倒出古老的舵轮、锚链和兵器

鱼群的脊背陡然震颤而弓起

一队军舰鸟奋力向太阳展翅

深渊里,响起遥远的蚕桑的歌声

如黄金的钟磬,在大海深处播种……

/10/2

群树婆娑

雨的猛烈敲打,从闪亮的

生铁的铠甲

解救出众树内心

仿佛每一个安静的身体内

都藏着一个永不衰竭的海

仿佛扭转大海的方向

仿佛一整个大海奔向贫穷的大陆

仿佛一整个大海的鱼跳上大陆的桌面

众树的骨头跳出大海的节奏

一整天,雨的敲打越发起劲

众树身上的叛教者越发恣肆

一阵风的猛烈的摇摆把燕子

从众树的耳朵抛向铁青天空

像一队抗议者的黑色线条

彻底解除

困扰整个夏天的痒

众树的凌空一跃

舞蹈的神连同湿滑的面具

从空中跌落

(大海,请在我们的身上停留

星光,请拉直我们的乱发

风,请踏过我们的头顶

雨啊,雨啊,像闪电劈开

我们的肢体

从我们身上剥出鱼的骨头。)

/10/9

鸥鹭

海偶尔走向陆地,折叠成一只海鸥。

陆地偶尔走向海,隐身于一艘船。

海和陆地面对面深入,经过雨和闪电。

在云里,海鸥度量;

在浪里,船测度。

安静的时候,海就停在你的指尖上

望向你。

海飞走,像一杯泼翻的水

把自己收回,当你偶尔动了心机。

海鸥收起翅膀,船收起帆。

潮起潮落,公子的白发长了,

美人的镜子瘦了。

一队队白袍的僧侣朝向日出。

一群群黑色的鲸鱼涌向日落。

/04/07

文昌石头公园

大海,在我的呼吸之上再加一口气,

大海,在我的泪水之中再加一粒盐。

大海,涌向天边的波澜,化作血液

在我的身体内沸腾,滚动,永不消失。

大海,你肮脏的苔藓爬满我去年的脸;

人间失落的信仰,刻满我全身的咒语。

大海,你烈日的寂静鞭打我的灵魂:

再见,野蛮的天空;再见,漫长的时日。

/8/12

淇水湾之夜

七个人在天台上喝啤酒,后来又来了七个

天上的星星在薄雾中谈话,彼此交换着光

午夜过后来了第二阵雨,星星们领先退场

先来的七个和后来的七个继续喝着啤酒

海风吹着,他们谈话,有时候不谈话,

让沉默占领淇水湾越来越洪荒的空间

偶尔有崩落的词语斜飞,在海水里熄灭

“好大的流星雨”,某处的天空有人惊叹

/8/14

从铜鼓岭远眺大海

海鸥骑着白色的书本会见大海

它的笔记停留在一连串的惊叹

从铜鼓岭远眺晦涩的博大辞典

以宇宙蓝为天头,以宇宙不蓝

为地脚。古老的月影锻造大海渊深

热带的爱情之夜摇撼水晶的宫殿

当黎明的拖拉机犁过漂浮的土地

游向大海的长发青年难掩酒色的心

/8/14

鸥鸟的鸣叫永不疲倦

鸥鸟的鸣叫,永不疲倦的波光

删尽你一生中所有多余的时刻

唯一一颗高贵的头颅依然高昂

绝不承认那叫我们俯首的事物

跟随鸥鸟飞翔到鸿蒙的蔚蓝里

跟随波光跳跃在永动的浪峰上

这宇宙的女体永在分娩和更新

这女神永远在歌唱别离的欢欣

/8/17

海洋之歌

黎明的大海,从你的亵衣上

撕掉最后一枚红色的纽扣,袒露

野性的身体和雪白的心意

午后的大海,我扔给你一枚

二十一世纪的铜币,旋转吧

我的灵魂,在浪涛间欢快地跳跃

黄昏的大海,你这野蛮的狮子

我的盲目觊觎过你荒凉的果实

我的双脚已登上你蔚蓝的台阶

夜晚的海滩,这最后的净土

当我向你发动一场突然的台风

咆哮着,你合上最后的怀抱

/8/16

诗歌评论

作为语词的意象:以西渡系列海洋诗为例

胡苏珍(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意象,在不断回响的诗学传统中,被视为诗歌创作的命门,是功能性的基本元素,也是欣赏者依恋的感性愉悦之源。它既孕生于原始诗性思维中的“立象以尽意”(《易传·系辞上》),也被定法为创作中的“窥意象而运斤”(《文心雕龙·神思》)。然而,从年代后朦胧诗人指出“意象主义”问题开始,到年代“叙事性”概念的提出,传统的意象诗学似乎悄然退出耀眼的中心位置,进入不了诗学研究的核心语汇。意象果真陷入落伍、老套的悲哀了吗?内里事实是,意象仍是一些优秀诗人推进谋篇布局的关键棋子,但已经逃出了以往自动获取诗意、常识化象征的观念,而和“作为写作的诗歌”、“作为词语的诗学”这些当代诗歌观念联系起来,变成了作为语词的意象。这是汉语诗歌当代性的一个重要特征,诗人西渡的系列“大海”诗和他的诗观正可作为一个鲜明的佐证。

诗歌写作的动力是什么?情的发抒?思的捕捉?这些都合乎写作机制的推演,但诗人的写作还内蕴更深的秘密。闻一多说,他“只要一个明白的字,舍利子似的闪着宝光”(《奇迹》),道出了诗人对语词的着魔。法国诗人让·贝罗尔另一番妙语也异曲同工:诗“从各方面拨弄语言,是语言的一种翻滚”,让语言保持活的功能,“变得咄咄逼人,使它自我更新”。在当代新诗潮中,诗歌和语言的本质关联更受诗人们的崇奉,语言意识的觉醒让意象受到了严苛的检视。诗人们从语言本体论出发,将朦胧诗中的太阳、大海、向日葵、泪水、广场、纪念碑、星星等意象视为相互因袭、具有固定公约意义的宣讲式工具语言,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创造性文学语言。不仅极端运动式的“拒绝隐喻”、“非非”等宣言对意象大加挞伐,连严肃追求修远辽阔的骆一禾都对朦胧诗提出了质疑:“庞大的意象群,实际是按一种层叠的连累比属,一条思路,一种构造法进行的联想……已经没有什么动力可言,语言死灭了”。种种情形,让研究者直叹“意象在当代诗歌中的核心地位受到了挑战”。然而,在实际的创作中,意象不仅未被赶尽杀绝,且茂盛存活于戈麦、张枣、陈东东、臧棣等人的诗篇中。这就显示了一个重要诗学现象:当代后朦胧诗以来诗学质疑的意象和他们写作中启用的意象有不同的审美功能指涉。

诗人西渡的意象观和文本建构正是一个非常有力的注脚。他写作起步于年代中后期,且自况颇受海子、臧棣的影响,交汇于后朦胧诗大潮中。在后朦胧诗的诸多代际特征中,“写作的可能性”是它的起点。海子即视写作为一场行动,他也表达了反意象观,批评“当前中国现代诗歌对意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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