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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那回钓鱼
姜局长随身带了钓鱼的行头，由欧阳镇长和古校长小心侍侯着，一路迤逦来到一口塘边－－龙溪塘边，选了个位置，欧阳泽给他安好凳子，古月明为他端着茶杯。姜局长活动活动了双臂，这才摆开架势，点上烟，钩上鱼饵，将线甩了出去，单手叉腰，轻轻地咳了一声。古月明慌忙双手捧过茶杯，送了过去：“姜局长，请喝茶！”
姜局长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有意无意地说：“县里的财政嘛，主要是吃饭财政，以保吃饭为主。至于修建嘛，县府、县委的意思是尽量压缩开支......”
欧阳泽忙向古月明眨眼，示意他赶快叫苦。古月明明白，真正的事情不是在办公室里谈成的。于是他迅速接过姜局长的茶杯，双手捧的紧紧的，犹如捧着一个巨大的希望，战战兢兢地说：“姜局长，您可要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呀，我们学校的情况太特殊了，请姜局长无论如何也得考察考虑哟......”
姜局长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鱼也爱热闹，人少了却不吃钓！”故左右而言他也。
欧阳泽听出了他话的弦外之音。他是嫌陪同的人少了。欧阳泽这才想起，姜局长钓鱼与别人大不同，别人钓鱼人是越少越好，而姜局长钓鱼是人越多越妙。姜向前是钓鱼高手，据知情人称，他是姜太公第一百八十四代嫡传，太公能直钩钓鱼，你想祖传钓技会差吗？他是省钓鱼协会理事，在钓鱼界很有名气，有了名气就喜欢炫耀，希望有机会在众人面前卖弄一番。当然，有本事卖弄也是件好事，欧阳泽呀欧阳泽，你为何先前就没有想起来，姜局长不是说玩舒服点嘛，这事得马上纠正过来。
欧阳泽附和说：“是呀，人喜群分群据，鱼也喜群游群戏，鱼也是喜欢人多，我这就调派些人来，同鱼一起热闹热闹。”他话没说完便掏出手机，然后走得离姜局长远了些，拨通了镇政府办公室的电话，通知副镇长以下的干部，除必须处理紧要的事情者以外，凡能来塘边作陪者，一律赶来龙溪塘边陪姜局长钓鱼，这是压倒一切的特殊工作。这个指示虽幽默，但部下不得不立即执行。欧阳泽关了手机，朝古月明诡秘地一笑，随手打了个响指，可古月明却感到莫名其妙。
欧阳泽走近姜局长，一语双关地说：“早钓太阳红，晚钓鸡进笼。到时候，自然就会热闹起来！”姜局长会意地一笑。
陪同上级领导吃喝玩乐，这可是下级的正常工作。欧阳泽的部下闻令之后，倾巢而出，不到十五分钟，龙溪塘边便拥满了来看姜局长钓鱼的“工作者”。政府里的官员们都很乐意地来到鱼塘边，他们明白陪财神爷钓鱼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本镇的经济能否迅速地腾飞。再者，这个姜局长有“鱼王”之称，看他表演钓鱼无疑大饱眼福，谁也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鱼塘边渐渐聚集起了很多观众，除了镇政府的干部外，还有许多游手好闲者，不收费的热闹，不看白不看，也有一些钓鱼爱好者，也许是想来学钓鱼技术吧，也许是怀着比试的心理来看笑话的吧。姜局长的脸上顿时云开雾散，他点燃一根烟，悠闲地吸着，目光却偷偷地打量着观众，估算着不少于一百人吧。展示自己的特长和雅趣，已成为当今官场的一种时髦，且逐渐发展成为某些官员的传统－－**老人家不是游泳高手吗？比如可以即兴在文艺晚会上来个二胡独奏或几句川剧或表演书法；或者让公家出钱买个书号出版一本论文集，让自己悄然加入作家或学者的行列，届时还能捞个科学带头人的称号，享受政府津贴，既得实惠又有了桂冠，何乐而不为？姜局长无时无刻不在显示自己是个钓鱼专家，而当财政局长则是附带的，并且是一种无奈。他经常在公开场合宣言－－这不，他又开始宣言了：“我不当这个局长，可以钓鱼为生，并且活得潇洒的多！”那言外之意，彷佛财政局长是全县七十五万人民强迫他当的。
姜局长优雅地吐了最后一口烟雾，将烟头来个“弹指神通”弹出几尺开外，说：“我潇洒一回！”他便弯下腰去，将身旁的一个塑料袋抖开，从中拿出一套带帽的渔服来，又把身上的外衣脱掉。众人目光现出惊异，不知他要玩什么把戏。姜局长不慌不忙将那套行业衣服穿上，他顿时就变了个人：那衣服特怪，像一件千层布拼贴而成的马褂，但马褂上似乎有数不清的口袋，那些口袋又像一只只跳动的眼睛。姜局长瞬间变成了一个怪物。
众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里全是淡淡的惊诧。
欧阳泽只犹豫了片刻，突然获得了灵感，以极为欣赏的目光看着姜局长脱口而出：“现代渔翁太酷了！”双手使劲鼓起掌来，众人跟着欧阳泽拼命鼓掌。欧阳泽却没有料到，他这一鼓掌极大地改变了他后来的政治命运。
姜局长朝欧阳泽投以赞赏地一瞥：“过奖，我得一知己也。”随即以炫耀的口气说：“这是美国制作的渔翁服，只有穿上这种渔翁服钓鱼，才不愧渔翁之称，它的价值不亚于一张高尔夫球会员证。”
古月明不失时机地说：“姜局长真是业余爱好专业水平呀！钓鱼原来如此讲究，今天真是长了见识了！”
姜局长心里一甜，觉得挺受用，便继续卖弄起来：“我国的钓鱼活动起源于公元前十一世纪，《诗经》里有关钓鱼的记载很生动，其中一句是：簧簧竹竿，以钓其淇。柳翁也有诗句曰‘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他调的是一种心境。想我远祖姜太公渭水垂钓已是千古佳话。可是到了今天，我国的钓鱼活动比起许多国家来说，却显得落后多了。作为姜家的后代，我感到十分遗憾......”他说到此，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像很为我国目前的钓鱼现状担忧似的。
欧阳泽知道他吹牛的瘾又发了，便顺势给了一根往上爬的竿子，故作惊讶地说：“我国的钓鱼活动落后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姜局长有了机会，扳着指头煞有介事地说：“日本有钓鱼组织七百多个，钓鱼爱好者二千多万人，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十八；美国的钓鱼爱好者有五千三百多万人，占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二十五，每年用在钓鱼方面的花费总额为一百五十五亿多美元；原苏联有钓鱼爱好者二千万人，一九八三年，原苏联部长会议决定由渔业部颁布钓鱼运动法规，世界上的钓鱼活动真是波澜壮阔呀！”姜局长真正地动了感情，大发感慨了。
古月明也惊讶于姜局长的博学强记，其专业水平并非浪得虚名，不由得由衷赞道：“姜局长真是渊博呀！”
姜局长似乎在等待什么，他又怡然自得地点了香烟，旁若无人地抽着。烟瘾过足了，他便打量远处水面的鱼漂，那鱼漂静静地躺在水面上，一动也不动。众人的目光也跟着姜局长的目光游弋。姜局长弯腰拿起鱼竿，漫不经心地提了起来，轻轻一抖，在钓线的末端，正钩着一条金色鲤鱼，那鲤鱼有一斤多重。它轻轻地摇了摇尾巴，似在跟人们打招呼：喂，谁把我请上来的，我是条鲜活的贪吃的鱼！
众人无不惊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是有个半荤半素的歌谣“不动都不动，下动上也动，把你整出水，才叫真功夫”来形容钓鱼这一活动吗？那水面上的鱼漂分明没动，怎么会有鱼来吃饵呢？莫非姜局长有定身法或障眼法术，使众人看不到鱼漂的动静？无话可说，众人只有佩服姜局长钓技的神奇。
欧阳泽忍不住大声喝彩：“姜局长果然神了。”使劲鼓起掌来。
围观的人也情不自禁得鼓掌欢呼，不过，这次鼓掌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点奉迎色彩。
姜局长也很得意，他熟练地将鲤鱼从钩上取下来，放进鱼篓里，便反手从渔服的背心里一抠，摸出几颗鱼钩来。他顺着第一颗鱼钩开始，在鱼线上依次添加鱼钩，一连加了八颗，算上原来的那一颗，长长的鱼线上共系了九颗鱼钩，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欧阳泽也看得有几分茫然，忍不住问：“姜局长系这么多鱼钩，难道想一次钓几条鱼起来？”
姜局长头也没抬，信口便说：“欧阳镇长真是行家里手，一猜就中。看我来个‘九子成龙’。”
欧阳泽吃了一惊，心想自己只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没想到姜局长居然认了真，而且明确表示要一次钓九条鱼，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欧阳泽心里怀疑，嘴里却不说扫财神爷的话，且拭目以待，看他能变出什么样的戏法来。他便故作神秘地说：“当然嘛，一次钓几条鱼是姜局长的绝招啦！”
姜局长以为今天真正地遇到了知音，忍不住感叹道：“知我者，欧阳镇长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此话果然不假！”
欧阳泽微微一笑：“同是钓鱼，有神仙与凡人之分，我岂能与姜局长相提并论？”心里却想，你别高兴太早，是驴是马得遛遛才知道。
姜局长在九颗鱼钩上都安了饵，这才抛入水中，身旁的一切在眼里都变成了虚无。古月明将香烟递到他面前，他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俨然熟视无睹。
欧阳泽的眼尖，他不时瞄见姜局长的手轻轻抖一下又停止了，那样子彷佛在提线。旁边的人却根本感觉不到姜局长有任何动作，他们只是相信有关钓鱼的一句名言：钓鱼要等得。姜局长一定是在发挥等待的耐性。
旁观者也在发挥耐性，他们在等待奇迹的出现。
是时候了，姜局长双手捧起钓鱼竿，奋力向上一提，钓线拉直了，钓竿弯曲了，那钓线上挂着九条鱼，鱼鳞闪闪发亮，像是悬在空中的一串珍珠。姜局长屏气静声，双手擎着钓竿苦撑着，他要多坚持一会儿，把这九条鱼展览给众人看，这是他的杰作，更是他的骄傲。
众人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嗬，呵呵，神了！嗬嗬真是神了！！神钓！神钓！”
姜局长在巨大的欢呼声中获得了满足，他的身体向后一斜，钓竿落地，九条鱼也垂垂地摔在了地上，那些鱼儿鲜活地跳着，大小不等，大的有一斤多重，小的一条只有三四两，有鲤鱼，有草鱼也有鲫鱼。
姜局长坐在地上抽烟喝茶，等旁人慢慢地从鱼钩上取下那九条鱼，尽情地享受着别人恭维的目光。
欧阳泽此时不得不佩服姜局长的真本事。他翘起拇指头说：“百闻不如一见，姜局长，我真是服了你啦！你完全可以上世界吉尼斯记录了！我佩服的五体投地！”说完又双手打拱作揖。
姜局长却变得谦逊起来：“哎呀，别这样。我这只不过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不过，这也不是魔术戏法，而是百炼成钢的真功夫，非一年半载能得来的。”
古月明也来了兴趣，凑到姜局长面前问道：“不知道姜局长是怎样练成的，居然练成了神仙般的功夫！您完全可以在全县办一个钓鱼培训班，多培养些钓鱼新秀呀！”
姜局长若有所思又不无自豪地说：“这还得谢谢我那老祖宗－－姜太公。我自幼家境贫寒，从七岁起，就一边读书一边随父亲钓鱼，以此挣些学费和油盐钱！一次钓鱼时，父亲给我讲了太公渭水垂钓的故事，并且传给了我祖传的钓鱼秘诀－－悟。一钓就钓了几十年，从中悟出了许多诀窍来。钓鱼全靠悟性，这个悟字很重要！生活也要靠悟性，悟字太重要了！”
欧阳泽见姜局长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自己瞟来，顿时若有所悟，似乎明白了许多。赶紧和古月明在一旁点头称是，表示洗耳恭听的诚意，其余的旁观者也随着镇长和校长的动作而动作，鱼塘边顿时出现了极为友好和谐的气氛。
姜局长休息了一会，便又站起来，将那九颗鱼钩一一拭擦干净，这才对欧阳泽说：“欧阳镇长，你看清楚了，我这些全是空钩，上面没有鱼饵，我一样可以将鱼钓上岸来，你信，还是不信？”他的表情很认真，大有逼着欧阳泽表态的架式。
欧阳泽已领教了姜局长一线钓九鱼的真功夫，对他的本事已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但仍然不相信空钩能将鱼钓上来，因为那是一个神话，而神话中只有姜子牙才能空钩将鱼钓出水面，可这毕竟是二十世纪的尾声了，只有现代迷信而绝不会有古代神话！欧阳泽迟疑片刻，只得摇头说：“我不相信！”
姜局长大度地一笑：“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如果真的相信了，我把鱼钓起来也没多大意思了。”
姜局长重新站直了身子，将空钩抛入水中，双目平视前方。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地落在水面上，他们期待着姜局长即兴创作出一个神话，那神话一旦出现就会显得异常美丽。
只有欧阳泽暗暗地替姜局长有些担心，他担心姜局长夸口夸过了头，到时兑现不了，既影响了观众的情绪，又让姜局长丢了面子，其深远意义便是县财政卡苍龙镇的脖子，使苍龙的财政永无翻身之日。想到此，欧阳泽的额上沁出了一层细汗来。若是钓鱼钓出一些后患来，那就太不值了。
无风无浪，塘面平静而透明，将四周的人影洗涤得清晰如画。长长的钓竿在水中像一条纤细的地平线。
姜局长倏地一抖竿，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钓竿提起，那鱼钩上果然挂着一条白花花的鲫鱼！那鱼儿不大，顶多不过二两重，实在死的太年轻了。
鱼塘四周掌声雷动，有的人竟嘘着口哨，欢呼雀跃不已。
姜局长将钓竿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累极了似的，嘴里不停的喘着粗气，他的脸上出现了汗水。终于大功告成，空钩钓鱼好一个美丽的神话变成了迷人的现实，他又点燃了一只烟。
古月明慌忙将茶杯送了过去：“姜局长，喝口茶，歇口气再钓！你真是有特异功能呀，空钩也能将鱼钓起来！”
姜局长解释说：“其实，这也没什么神秘的，鱼钩上虽然没有鱼饵，但我用的是特制的鱼饵，鱼饵的香味总是还存在钩上的。只要有鱼饵的香味，总会有鱼来舔鱼钩的，这时，只要你把握得好，照样能把鱼钓起来，这就是空钩钓鱼！”
欧阳泽恍然大悟，称赞道：“姜局长钓鱼已到化境，我等佩服佩服！！”
姜局长喘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回镇上喝茶去吧，今天不用钓鱼了。”
欧阳泽大惑不解：“姜局长，刚刚才钓出味来呢，怎么就收竿了呢？”
姜局长笑着说：“钓鱼的人不外乎两种：一种是钓鱼为生，一种是钓鱼为乐。钓鱼为生者，不外乎多钓几条鱼回家慢慢吃。钓鱼为乐者，直寻求一种趣味。前者是一种状态，后者是一种境界。我追求的是一种境界，套用欧阳镇长祖先醉翁的话说，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与民同乐也’，既已与民同乐了，又达到了追求的境界，见好就该收了嘛。呵呵。”
姜局长终于脱下了渔翁衣服，收起了鱼竿，在众人的簇拥下打道回镇政府了。这虽然使很多看热闹的人感到了遗憾，但也总算饱了一次眼福，还是挺高兴的。
回到镇政府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又一支队伍赶到了：县文化局局长文章带领一行人到苍龙镇考察古牌坊群来了。
作者简介
刘长祝，男，70后，常用笔名梦晓、心音流泉。习武好文，中华武术盘破门七代弟子。他问心无愧，心怀坦荡，内心豪放；冷眼旁观现实，埋首著述文章；把冷的现实，噪的现实，刻画，嘲讽，让历史去审判！内江市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榕树下》、《江山文学网》文学网站驻站签约作家，阅文集团签约作家。
出版诗集《梦晓诗选》，著有散文集《心音流泉》，长篇都市争议小说《游弋的鱼》、《我的江山谁做主》分别签约榕树下网和江山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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